小時候住在鄉下,我出生時阿爸已經四十多歲了,
卡在那個年紀的男人,對小孩最沒辦法,尤其是又皮又古靈精怪的死小孩。


譬如說,給我一盤水煮花生吃,大人一轉身,
我立刻就把花生硬塞到鼻子裡去,因為我想知道鼻孔有多深,
或者是,洗好澡香噴噴地帶到門口大廣場上去玩,
偏偏就愛去踩雨過後留下的水窪,濺得一身泥濘後回家吃竹筍炒肉絲,
諸如此類不勝枚舉。


鄉下地方沒什麼奢華的消遣,當年的親子互動也沒亮麗的小摺可以到處邊走邊看,
傍晚阿爸下班後,最常做的事就是開著車帶我去看高速公路的車。


很敷衍啊,真是。


車是黃色的喜美小車,沒屁股的那種,直到今日這個習慣還是影響著我們家,
現在開的也是沒屁股的黃色小車。
那台喜美開了十幾年有,到某天阿爸發生小車禍把它賣掉時,車內門板旁的塑膠套都還沒拆開,
我們從來都無緣親手摸摸絨布的觸感和質感~


傍晚時阿爸載著我,來到高速公路邊,爺兒倆爬上高速公路的邊坡,隔著護欄,
就這麼看著來來往往的車。


這也算是一種休閒娛樂啊



砂石車和連結車是指標性車種,
我記得大車經過時的呼呼風聲和撲天蓋地的引擎聲,還有地面隱隱振動的韻律,
心兒噗噗跳,小手緊抓欄杆,慇切盼望那一陣速度感 嘩 的到來,


記憶的天空顏色是灰的,並不是黃昏常見的絢麗金黃,
邊坡上蒲公英是黃黃的小花,一不注意全身都會沾滿惱人的鬼針草,
阿爸就坐在邊坡上,問我還有沒有大大車要來臨啦,
一邊抖掉褲管上的黃泥和塵屑,跟著站起身來伸伸腰,搖頭晃腦一番。


和阿爸相處的時間,很短很短,
在還沒來得及將畫面收藏成回憶時,它已經成為回憶。



也就這麼過了這些年,這些,這些狗年月。



阿爸的名字被取為浪漫,民國21年生,那個年代的阿公,夠猛,
只可惜這個名字沒有物盡其用很多很多年。


人生怎麼是這麼多的錯過 所堆積而成的呢
阿爸不在的那個年代,台灣都還沒有家樂福這種大賣場出現,
換作是今日,龜毛囉唆又瑣碎小氣的阿爸,
進到這種賣場,又會是怎麼的如入寶山般的喜不自勝呢。



親愛的中南海,這是我長存於心的呼喚,
也是我今天明白,為什麼我想起了阿爸。


阿爸是懂得邊坡上無厘頭的娛樂,如同我們亂喝一通的黃梅調生日快樂。


對於親情的渴望,不只在於被呵護照顧的想望,
也在於被了解與被需求的呼喚。



天空是灰的,飄浮於其間的是不知所向的蒲公英籽,
大地是振動搖擺的,轟隆隆席捲而來,
我無處躲藏,唯有掩面,身無所繫,飄飄蕩蕩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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